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00章 禍心

關燈
段嶺半睡半醒,蜷在船艙內,聽到雨點的聲音。

“下雨了。”段嶺說,“別著急,進來吧,莫要著涼。”

武獨一身全是汗,還穿著武服,答道:“不礙事。”便依舊在船尾守著。

雨漸漸地大了起來,江面上只有唯一的這艘船,通往盡頭陰雲密布下,藏在雲層中的一抹東天曙光。

“我想你了。”段嶺說。

武獨便抽篙架起,進船艙裏來,脫了外袍,摟著段嶺。

“再睡會兒吧。”武獨低聲說。

“天亮了。”段嶺這一路上只睡了很短的時間,卻依舊很精神。這是接到消息後的第十二天,不知道這些時日裏,蔡閆又在做什麽,江州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。

“會封路麽?”段嶺說,“江州一定全城戒嚴了。”

“別人封路,咱們也進得去,怕什麽?”武獨心不在焉地安慰道,看著江水出神。

“你在想什麽?”段嶺問。

“我在想,快要走到地方了。”武獨低頭看懷裏的段嶺,笑道,“從知道你是殿下的那天起,我就在想,什麽時候才算是走到頭。”

段嶺想起那天他們從潼關外回來,在楓林裏的那一刻。

“兩年了。”段嶺說,“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短。”

曾經他覺得沒有半點希望,然而事實卻是命運一步一步地,把他們推到了接近成功的地方。這命運的誕生,並非那虛無縹緲的“天命”,卻是在他身邊安靜坐著的這個人。

一縷光從船篷外投進來,照在段嶺的玉璜上,玉璜流動著繽紛的光澤。

“找到了!”一名宮女用手絹包著玉璜,拿出來給牧錦之看。

牧錦之終於放下心頭大石,轉念一想,說:“先擱著。不,算了,拿過來。”

宮女將玉璜交給牧錦之,牧錦之又問:“太子呢?”

宮女答道:“今天去內閣了。”

“上回從謝將軍府裏頭出來。”牧錦之說,“還去了什麽地方?”

宮女搖搖頭,答道沒有。牧錦之轉念,便不再追問下去,看著手中的玉璜,沈吟不語。

夏天裏烏雲密布,天氣悶熱,仿佛預示著一場暴雨即將來臨。

“按往常的慣例。”蘇閥說,“殿下須得為陛下守孝三年,方可登基為帝。當年武帝那是情非得已,天下的人都在看著殿下……”

蔡閆端坐在議政閣內,紅了眼眶。

“殿下?”蘇閥說。

蔡閆說:“國不可一日無君,這份孝心,也請讓孤略盡吧。”

“四十九日內,陛下未入陵前,這段時間可由太後聽政,內閣論政,太子斷事。”蘇閥又說,“過了四十九日,便擇吉時以祭天。但年號,還須得來年才換,其實是一樣的。”

蔡閆聽著內閣大學士們談論,一項項地告知他接下來該如何做。來前牧曠達剛進宮見過他,設法說服他盡快登基,否則只怕擰不過內閣,畢竟蘇閥會做什麽,誰也不知道。

只要蔡閆盡快登基成帝,第一步便成了,接下來就要考慮他成婚的事了。

內閣則以禮教來設法勸說蔡閆,不要這麽快登基。蔡閆沈吟片刻,而後說:“那就等到大斂後吧。”

李衍秋駕崩當天,百官哀哭,便是小斂。待得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後,方由太子與百官扶靈出城,歸往玉衡山下暫時的皇陵,才是“大斂”。

老皇帝、李漸鴻、李衍秋……他們都無法再回到陳地的帝王陵寢,只能等待未來的某一天,歷史由新的敵軍開創後,帝王之魂方能安息於故鄉。

蔡閆聽完內閣學士們的奏議,心裏卻在想當初自己的父親、母親、家人與為了保護上京而死的兄長……除了蔡聞埋在上京之外,餘人都葬在了被行刑的落雁城外,也許自己這一生,都無法再回到北方去拜祭兄長,將蔡家的棺槨送回他們的祖籍地了。

“就這樣吧。”蔡閆疲憊地說,“不要再說了,孤累了,定論。”

雖然拖不了多久,但起碼爭取到了四十九天,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,內閣群臣只得各自下去安排。

“接下來是誰?”蔡閆上了馬車後問。

馮鐸答道:“姚侯與五公主。”

“走吧。”蔡閆答道,這幾天裏,他始終在奔波,見完這個見那個。馮鐸建議他不要馬上登基,蔡閆有時候真懷疑他聽懂了自己的話沒有,段嶺已經在路上了,萬一再鬼使神差地逃得性命,回來以後不就更麻煩麽?

但仔細想想,哪怕自己當了皇帝,段嶺若真的回來了,也是一樣的,麻煩並不會在自己是太子還是在皇帝上面有多大的區別。

“有謝將軍在。”馮鐸答道,“不會有任何問題,咱們還有月餘的時間可以做準備。”

“做什麽準備?”蔡閆問道。

“殿下只要一登基。”馮鐸說,“牧相必將進一步設法對付蘇閥。”

“就讓他去對付。”蔡閆說。

馮鐸又說:“但是,韓濱回來了,而且帶著奔喪的五萬大軍。”

“我有江州軍,我難道還怕他?”蔡閆說。

“韓濱與謝宥素來不和。”馮鐸耐心地解釋道,“您選了牧相,謝宥心中便會有微詞,到時牧相再一上書,請求將韓濱調回,您怎麽辦?不如把這個麻煩扔給內閣,得罪人的事,讓他們去做。”

“到得那時,內閣定會竭力阻攔韓將軍調回的奏折。”馮鐸又說,“您只要兩邊安撫一番即可。四十九日後,陛下出殯,韓濱便再無理由留在江州城中,待他走後,您便可順利登基了。”

“姚覆呢?”蔡閆又問,“見到他我該說什麽?”

“他應當什麽都不知道。”馮鐸說,“您只需朝五公主哭一場即可。哭時殿下須得觀察清楚五公主,看她如何說,她若反覆問您,陛下是如何崩的,什麽都不要說,只要哭。”

蔡閆說:“我盡量吧,哭得太多了,已有點哭不出來了。然後呢?”

馮鐸答道:“哭過後,您便假裝哭累了,睡在留元宮內,夜半時切記得驚叫,便按咱們說好的辦,這麽一來,公主定會起疑。”

“行。”蔡閆深吸一口氣,說,“我去了。”

馬車回到宮中,蔡閆整理衣袍,前去見剛來奔喪的姚覆與李瀟。

船到玉衡山下,還有一夜便進長江,入江左地界了。

這夜陰雲密布,閃電陣陣,在黑暗的遠方糾結亂竄。段嶺倚在船頭,他總覺得這麽一條路,怎麽走也走不完,帶著他從死走到生,從暗夜走到天明。

距離那個冬天,已經過了很久很久,久得他快要忘記那種感覺了。

“睡吧。”武獨說,“明天就到江州了。”

段嶺覺得他們應當已繞過了蔡閆派出來的刺客,當然也許蔡閆正忙著登基當皇帝,已經沒空派人來刺殺他。但他不敢說,生怕說什麽來什麽。武獨也沒有說,這夜,他反常地穿上了修身的夜行服,佩上腰帶,戴上指虎,烈光劍放在身旁,長腿架在船欄上,身材瘦削而健壯。

段嶺很喜歡看他穿夜行服的時候,有種黑暗裏的安全感。

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裏,身邊有一個安靜的刺客,仿佛連這寂靜的夜晚也變得溫柔了起來。

他知道武獨也在提防,畢竟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段路,不能在臨近末尾時發生任何變數。

“武獨。”段嶺小聲說,“你說我爹這一路上,都陪著咱們麽?”

“他一直都在。”武獨答道,“昨天晚上我還夢見他了呢。”

“夢見什麽了?”段嶺笑著問。

“他說,我皇兒要回去了。”武獨隨口答道,“以後你可不能讓他太忙了。”

段嶺笑了起來,不知武獨所言是真是假,但他情願相信這話。段嶺倚在武獨的胸膛前,漸漸入睡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船開始搖晃,段嶺翻了個身,感覺到一股雨水從船艙外潑了進來。

“轟隆”一聲,雷聲把他驚醒,船猛地一個側傾,江水轟然灌入,潑了他一臉,段嶺馬上起身。

“武獨!”

“我在這兒!”武獨淋得全身濕透,正在船尾竭力穩住小船,說,“別出來!待在裏頭!”

段嶺抓住船舷,身體隨著小船的起伏,時而被拋起,時而落下。風浪之中,小船隨著江浪騰空而起,再低頭沖下。

“準備靠岸了!”武獨朝船艙裏大聲道,“明天再走!避一避風浪!”

風急浪險,雷聲一陣接一陣,倏然一道閃電劃過,照亮了武獨滿是雨水的臉龐。

那一刻,幾乎是在無數個生死關頭產生的直覺喚起了段嶺的警惕心,他抓起長弓,從船艙中快步跑出,沖向武獨,將他攔腰一抱。武獨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,在空中翻身,與段嶺抱在一起,轉身猛地紮進了江裏。

與此同時,數名身穿黑衣的刺客躍上小船,吹箭從他們頭頂掠過,落入江中!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